查看原文
其他

卒姆托:真实的事物仍隐藏着

ECHO 回响之外 2023-11-10



 ©



作为一个致力于发掘与传播设计思想的平台,我们越来越发现,有出处、有脉络的设计思想才是最有生命力的。那些成就卓著的设计大家,心中都有一张清晰的历史坐标轴,知道自己今天与明天的位置。我们因此推出「熠熠星光」阅读大师计划,用文本精读的方式,还原大师的思想进路。从问题出发,以人文性为标尺,考察驱动大师前行的内在动力。


—— 回响编辑部



ECHO

阅读大师 X 卒姆托



中国诗人张枣说,现代美的核心是真实,古典美的核心则是理想、梦想。


彼得·卒姆托,无论其人还是作品,都富有诗人气质。我们通过阅读发现,卒姆托最关心“真实的魔力”。对一个现代建筑师来讲,真实究竟意味着什么?


“建筑技能的训练就是提出问题”,彼得·卒姆托对于建筑教育的见解,恰好可以引导我们进入他的精神世界。



彼得·卒姆托 Peter Zumthor





《庄子》里有一个著名的寓言“浑沌之死”。浑沌是中央之帝,南海之帝与北海之帝到访,浑沌把他们招待得很好。他们想要回报浑沌,商量道,别人都有七窍,可以看,可以听,可以饮食,可以呼吸,偏偏浑沌没有,我们给他凿出来吧。于是他们每天给浑沌凿一个孔,七天之后浑沌死了。


人类从传统社会走向现代社会,正是一个“浑沌之死”的故事。片面的理性化,将社会切割成一个个越来越高效便捷的子系统,但是这些子系统却越来越难以缝合为有机的整体。一个现代人典型的生命体验便是撕裂、悬浮、破碎,每个人都像是无家可归的游子。


在现代社会的形成与演进的过程中,建筑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一作用经常被忽视与低估。而建筑大师正是可以捕捉到时代深层精神需求,并用建筑作品完成解答的人。



德国克劳斯兄弟乡野教堂,建筑不仅是体量所占的那一部分,更包含了天空、云朵、大地、田野与森林。© Helene Binet © VascoYTZ



卒姆托致力于“在符号之外”从事建造。他观察到:


“我们已经习惯了生活在矛盾之中,这有好些原因:传统的崩溃,随之崩溃的是文化认同,似乎真没有人了解控制由经济和政治促成的社会动态。每一件事情都与其他事情纠缠在一起,而大众媒介创造出一个充满符号的人造世界。恣意专断随处可见。”


“除了我们自身的个人经历,任何事物都似乎是模糊、含混、不太真实的。这个世界充斥着符号和信息,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它们所代表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本身也无非是其他东西的符号。真实的事物仍隐藏着。不曾有人得以目睹。”



德国的科伦巴艺术博物馆。这里记录着新与旧,残破与完美,当下与过往,并隐喻正在发生与即将发生的故事。© VascoYTZ



时至今日,“符号即生活”是一种愈演愈烈的趋势。放眼网络,随时可见一群符号与另一群符号之间的战斗。而且符号正在越过电子屏幕,反向入侵现实世界,就好像影子获得了自主意识,从墙上跳下来想要取代肉身。泛滥的网红打卡地,便意味着无论饮食、聚会、出游,都要优先满足数字分身的需求。


从源头上来讲,现代建筑自其诞生之初,便有一种无视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像符号和信息一样自我复制的倾向。格罗皮乌斯说:“一栋现代建筑在建筑风格上的意义,只能来自其自身有机结构的比例关系所焕发出的活力及影响。”



奥地利布雷根茨美术馆,建筑主体使用一种特质磨砂玻璃,整体给人宛如薄雾的感觉。据说卒姆托的灵感来自于雾天登高看到的博登湖上的雾气。©VascoYTZ



如果说现代建筑一开始放射出理想主义的光芒,令人无法抗拒,那么随着大大小小的钢筋混凝土玻璃盒子在全球范围内的蔓延,建筑师们逐渐意识到脱离大地的危险。卒姆托自问:“在这样一个时代,曾经赋予万物以意义的造物主,甚至连现实本体自身似乎也消融在满是转瞬即逝的符号和图像的无尽大潮之中。那么,我们如何实现建筑纯一性呢?”


至此,我们已发现,卒姆托为自己寻得的使命便是,让视线穿越符号的大潮,把隐藏的真实事物找出来。可是卒姆托所说的“真实事物”,并非不言自明的概念,它意味着对物质材料、身体感受、自然环境、人文历史的尊重。



瑞士圣本尼迪克特教堂。在卒姆托的作品中,建筑摆脱了一切科研的野心与论证,以一种充满诗意和隐喻的方式表达出来。





卒姆托的对头彼得·埃森曼在一次采访中说:“我对卒姆托的作品不感兴趣,或者那些花时间担心细节或一边的木材纹理或表面材料的颜色等的人,我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埃森曼的博士论文是《现代建筑的形式基础》。


相比形式结构,材质、颜色等细节似乎是建筑里更次要的部分。而卒姆托确实是以讲究细节著称的。他喜欢谈记忆中姑姑家花园的门把手,脚下砾石的声音,上了蜡的橡木楼梯上闪着微光,会被晒烫的软质沥青,秋日里覆满栗子树叶的石板……


卒姆托演讲和书籍里的很多片段,让人感觉这仿佛是个抒情作家。但不要被表象误导。卒姆托时刻都是以一个专业建筑师的心,在观察体会生活中的一切。卒姆托对细节的强调,始终隐含着整体意识,“细节一旦设计很成功,就不再仅仅是装饰……它们是作品固有的一部分,会引导人们去理解整体”,这是批评者与模仿者都容易忽略的一点。



图1:科伦巴艺术博物馆新与旧交错的细节。

图2-3:克劳斯兄弟乡野教堂中光导管内部的玻璃小球。

比起美观,建筑的场地、感受和材质对卒姆托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他认为让真实的建筑存在于别具意义的场地和超凡脱俗的感官体验之中,也许就是他对建筑最大的贡献。



卒姆托自言,约瑟夫·博伊斯的作品对他颇有启发,具体来说,触动他的是艺术家“对材质精确而传神的应用。”


博伊斯说过:“艺术要生存下去,也只有向上和神和天使,向下和动物和土地连结为一体时,才可能有出路。”而运用特定的材质在人身上激发出直接的感受,则是唤回远古世界的仪式,“即使是已死的动物,也比某些固持理性的人保有更强的直觉。”


卒姆托总是从具体的场所,具体的材料开始思考,他并非不注重形式,只是因为他的形式不是凭空虚构出来的,而是由基础问题推导出来的:“只有当我们一步步成功解决了那些从基址、意图、材料中提出的问题之后,令人吃惊的结构和空间才能够呈现出来,我相信这样的结构和空间拥有一种潜生的原生力量,它比纯粹从风格上想出形式的设计要更为深入。”


我们可以认为,在卒姆托看来,一座建筑的理想形式是由其在时空中的位置决定的,建筑师只需要去发现它。



瑞士瓦尔斯温泉浴场。在设计初期,卒姆托发现距离场地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个小型采石场,于是这种石材便成为了这个作品的灵感来源。整座建筑“生长”在瓦尔斯山谷中,与自然融为一体。



现实本体是诗人史蒂文斯的主张,卒姆托将它运用到建筑领域。史蒂文斯有首诗就叫《不是有关事物的思想而是事物本身》。史蒂文斯还说过,“世界上最美的事物,当然是世界本身。”“词语必须是它所代表的事物,否则它就是一个符号”。


卒姆托在阅读史蒂文斯时体会到:只有在事物的现实本体与想象之间才能点燃艺术作品的活力火花,只有将想象力投射到建筑材料本体,如石料、布料、钢材、皮革,才能点燃一座建筑物的活力火花,把它变成人们甘愿栖居的家。


按照本雅明的说法,“所有事物都会在一个势不可挡的混合与污染过程中失去它们的固有特性,由此,它们的本色就会被一种模棱两可所取代。”卒姆托所做的,便是通过对空间氛围的营造,恢复事物原本就有的魅力,恢复事物之间、事物与场所之间、场所与环境之间的和谐关系。



冬雪覆盖下的瓦尔斯浴场。为了尽可能小地减少对景色的遮挡,也是为了创造一种洞穴般的感觉,建筑一半嵌入地面,留下了空旷的远景。© VascoYTZ





卒姆托通过建筑追求的真实,更接近于绘画与诗歌意义上的真实。那些瓶瓶罐罐,风声雨声,人人所见所闻,但只有经过画家和诗人的笔,才能变得不朽。


塞尚说,“画画并不意味着盲目地去复制现实,它意味着寻求各种关系的和谐。”这也正是卒姆托的工作方法:“我仔细地观察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并在我的建筑中努力强化哪些看上去有价值的,改掉那些不舒服的,重新创造那些我们觉得快要失去的东西。”



卒姆托在哈登施坦因的第一个工作室/家



卒姆托不厌其烦地强调具象的重要性:


“建筑总是具体物质。建筑不是抽象的,而是具象的。”


“所有设计工作都发端于对建筑及其材质的有形的、据实的感官认知。用具象的方式去体验建筑……”


“我再次下定决心,从简单、实用的东西开始我的工作,让这些东西做成、做好、做漂亮,让它们成为特定形式的出发点,就像一位了解自己行当的营造大匠那样。”



简单的结构中,往往蕴含着更纯粹的美感。



“在我的工作中,我一直提醒自己,把我的建筑物当作躯体来相应地建造:当作骨架和表皮,当作体块和隔膜,当作织物、贝壳、天鹅绒、丝绸或者富有光泽的钢材。”


具象思考不是理性的对立面,而是在视觉之外,扩充触觉、听觉、嗅觉等感官方式。这不是以头脑为思考中心的理性,而是以整个身体为思考中心的理性。



科伦巴艺术博物馆墙面石材空隙作为自然采光源,对于自然光源的多维演绎,是卒姆托设计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卒姆托在一场对谈中,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信任直觉。他说直觉知道的很多东西,大脑并不知道。所以对于一个形式或方案,要先用直觉来判断喜欢还是不喜欢,再用大脑去思考为什么。如果反过来,先用大脑,那么情感的功能就会受到抑制。他坦白地说:“我在离开学校之后做的最糟糕的设计,无论是家具还是其他什么,是那些我做了最多研究的设计。研究把所有东西都扼杀了。”



卒姆托在工作室



有些建筑师坚信,现实世界过于沉闷或者已经败坏,必须另起炉灶才能完成建造。就具体的项目而言,这么想或许有合理的一面。但如果对世界真实面貌的轻忽成为思维定势,建筑就有可能成为大地上一块块崭新的伤疤。


卒姆托应该会同意大卫·霍克尼关于重新创造世界的说法,霍克尼说:“你要把这个重新创造的世界置于何处?搁在原来的世界旁边吗?我的意思是说,重新创造的世界是无法存在的。”


卒姆托对建筑的期许是谦逊而骄傲的:“设计、建造出房屋,在成形进程终了时我可以抽身而出,留下成其自然的建筑物,将它作为一处居所,作为万千事物的一部分,让它无需我的个人说辞即可应对得得体自如。”


正如中国传统思想里道家的“绝圣弃智”并非真的要否定文明,而是要警示理性化的副作用,卒姆托对直觉的信任与倡导,也并非否定现代建筑中的理性。把直觉拉回思想舞台,反而是通往更高层级理性的必由之路。



科伦巴艺术博物馆,老教堂化身的博物馆。 


 ©



撰文 | 西坡

平面设计 | 王津   排版 | 申强

图片 | 谷德设计网、网络

监制 | JAY

新媒体运营 | JEAN

品牌运营 | 子溪、侯雨



 往期精彩回顾 


城市里最耐读的部分,只有步行才能到达


孙元亮:造一座园,在自然的天光中,向上生长


陆颖昆 | 在时间中塑造、成形、治愈



 ©


扫码添加回响之外编辑部官方微信

更多精彩内容等你来发现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